火光是從地面的一根枯枝震動開始的, 排山倒海的熱浪從地下升起，如巨獸的血盆大口，吞沒了谷底的實驗艙和所有冰冷的機械。隨著一聲巨響, 火光在半空中炸裂, 碎成了無數細小的光點, 散落在樹林間。

兩個透明的球體沿著山谷一路往前, 火苗窮追不舍。

“舊星樂園的觀光車，”蕭淮硯放下手剎，將速度調到最大, 輕快地說, “沒想到現在還能用上。”

宿陵和他並肩坐著，看見外面疾馳而過的夜色, 水流聲在身側潺潺淌行。

實時通訊頻道的另一頭, 徐傑正在咆哮：“這個全景旅游車八百年都沒更新過了，真的不會出問題嗎？！我們這是要往哪裏開？救命啊，我的腳剎好像卡住了！”

王雲溪回頭看了一眼他一個人坐著的觀光球, 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讓旁邊的研究員開快點。

“舊星樂園是按照舊星的實際場景設計的，”研究員仔細從腦海裏翻出了一些線索，“這片叢林屬於亞熱帶季風區，前方不出意外應該是熱帶雨林區。”

徐傑忍不住怒吼：“那豈不是山火會更大！”

“倒也不會,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區域之間是有屏障的——”

王雲溪提醒道：“宿陵, 你們往左邊靠一點, 前方有古樹。”

徐傑納悶兒了：“宿陵？誰是宿陵？邵二旁邊那個？”

前方的透明球體中, 蕭淮硯調試了一下終端，通訊信號在這裏處於完全屏蔽狀態。

他甩了甩頭發, 手指握拳伸到宿陵面前。

然後猝不及防地攤開。

那裏躺著幾枚星海碎片，亮晶晶的。

“路上撿的。”桃花眼一彎，笑意邀功似的。

那些碎片倒入宿陵的手心，涼冰冰的。

“你那邊，怎麽樣了？”

蕭淮硯一怔，眸光如淺淡的夜色：“……快了。現在這裏炸了，那些擬態蟲應該也不存在了。誰知道回去能見到什麽。”

他語氣輕松，好像在談論一個輕巧的玩笑。

不過他很快就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現在無論在哪個時間節點，都只有我一個人見過那臺契約儀器的掃描圖。”

此時的實驗艙炸毀，如果一物不存，那麽也沒有來得及對契約儀器做錨點掃描。只有十二年後的掃描圖還存在。

宿陵看著他的眼睛。

“不過，我還要再去一趟雪城。那臺契約儀器的掃描圖不完整，缺了一部分核心元件。”

“那是什麽？”

“不知道。我猜，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動力物質，才會讓那些人如此小心。它們既可以達成契約，也可以用來做一些別的事情。”

涼冰冰的手指推了推抓著剎車的手，接管了駕駛。

蕭淮硯調出了終端的全息工作臺，快速地搭建那張掃描圖。每一個細節都一清二楚。

宿陵微感疑惑。蕭淮硯的記憶力在人類當中確實是一流的，但什麽時候達到了這樣精準的程度。

和他時而異常敏銳的嗅覺一樣，充滿了古怪。

“那個時候，我為什麽沒有和你一起？”宿陵的聲音平靜，比溪水更清澈。

透明的全景窗外，山巒逐漸被甩在了身後。荒原遼闊而靜謐。

一瞬間的晃神後，蕭淮硯抓回了意識。

“我做錯了很多事情，”緩慢的嗓音裏堆積著覆雜的情緒，像要把所有那些過往都揉碎了，“你在意的那些，我一件都沒有辦到。如果早一點解開契約的話，你就可以自由了，也不會因為契約……”

宿陵說：“那不怪你。”

身側的人沈默了片刻，說：“不，你不明白。”

“……我記得一些事情，並不完全是那樣”宿陵說。

“記得？”蕭淮硯扭過頭，目光低沈，“不，你是能看見。”

“你能看見一切的可能性。”

那句話如同漩渦，卷入了無數破碎的夢境。就像宿陵當年能看見那個方程的結果一樣，他也能看到結局。

蕭淮硯似乎陷入了漫長的回憶，良久才說：“這是我們的猜測，有的時候你也不是完全能預測。或許契約對於你而言，是一種桎梏。”

宿陵怔了一會兒，手指抓著剎車桿，慢慢用力。

這幾乎與他的推測完全一致。

所以眼前的蕭淮硯，也只是一種，為數不多的可能性。

“你會記得嗎，”宿陵的聲音很慢，“記得那些已經改變了的事實。”

蕭淮硯熟練地將宿陵的額發撩到耳側，指尖順勢摩挲過他的臉頰。

“當然，我都記得。”

那些原本的回憶會變暗，褪色，但不會消失。而只有蕭淮硯，和廣闊宇宙裏所有無聲的眼睛，會記得這一切。

宿陵直直地望著他，良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他搭建起了那些精細的結構圖，就像見過了無數次一樣。

火海席卷而來，追過了荒野上的草木。

“到終點了。”宿陵說。

蕭淮硯經他提醒，才反應過來。視線所及之處，前方是茫茫的一片，沒有路了。

通訊頻道裏傳來了徐傑的尖叫：“是懸崖！！！救命！！！”

“是一條瀑布，高度五十米，”蕭淮硯冷靜地回答，隨後朝宿陵狡黠地眨了一下左眼，“舊星樂園有一個廣受歡迎的夜間懸崖跳水項目，據說人在自由落體的時候，能看見M27的地平線在璀璨的夜空中形成一個愛心的弧度。”

“系好安全帶，享受這一刻吧。”

玻璃球體騰空的瞬間，他抓住了宿陵的手。

冰冷的掌心汲取著暖意，慢慢回溫。

“別害怕，”蕭淮硯勾起唇角，桃花眼彎得厲害，“沒有什麽能傷害到你了。”

無論是白色的實驗艙，還是機械……

在速降的過程中，宿陵一點也不害怕。他望見了陸地的盡頭，雲層盡散，星河如初。

餘光裏，蕭淮硯慢慢閉上了眼睛，扣住的手指也逐漸失了力氣。

……

在突如其來的撞擊後，玻璃球碎成了幾塊，沈入了冰冷的潭水底部。宿陵解開安全帶，雙手穿過蕭淮硯的腋下，將昏迷中的人帶出了水面。

王雲溪他們也紛紛冒出了頭。

那場大火被透明的屏障阻擋在了瀑布上方，火舌叫囂著升起，轟隆隆的聲音卷起了濃雲。

另一方向的夜空裏，一隊閃爍著光點的救援機正在盤旋。

海邊的沙灘成了臨時的營地，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戴著面罩的營救人員結成小隊，紛紛進入了已燒成廢墟的山谷。穿著一身黑的銀發男人拄著一根拐杖，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現場。

王雲溪看著不遠處正在和宿陵交談的女人，保鏢紛紛圍在五米外，給說話的人留夠了空間。

徐傑瞪大了眼睛：“不僅安井先生到場，總長夫人還親自來了？！”

一直隨隊的年輕研究員愁眉苦臉：“我的加班工資是不是沒了？”

……不止加班工資，還有上個月的高溫費，這個月的績效，年終獎——

“……這個地下空間是以前從來沒有檢查的，科學部也更根本沒有上報過，”蕭以沫看了眼終端的信息，朝宿陵說，“初步估計，這裏藏匿的攻擊型仿生人有八千以上。”

如果讓這群東西為人所用，後果不堪設想。

除此之外，排查小隊還在地底空間發現了克隆機器，細胞促進劑，營養液，和十克粉末狀的星海碎片。

這簡直就是大型實驗艙的影子。

宿陵簡略地說了他們的遭遇，蕭以沫沈思了片刻：“這麽說來，那個紅面具就是實驗艙的人了。”

“納米面具，”宿陵說，“帝國的標志。”

蕭以沫一楞，神情頓時冷肅起來了。

的確，帝國時期是曾有過那樣一批人，崇尚極端的毫無底線的科技以及它所帶來的權柄。

“我知道，那些東西還流到了黑市。最近也有人察覺，只不過還不知道具體的用途。現在有借口可以一查到底了。放心吧，這件事情我會親自負責。”她沈吟片刻，掃了一眼還在昏睡中的蕭淮硯，嘆了口氣。

“你們……一定要當心一些。”

宿陵微微頷首：“我會留在他身邊的。”

“現在，還是一直？”蕭以沫反問道。

不等宿陵開口，她就意味深長地笑了：“不要這麽大的口氣，宿陵。有很多事情他還沒有想明白，你也沒有。他想讓你留下，但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蕭以沫看著眼前的人，微含嘆息。宿陵臉頰上殘餘了淺淡的血跡，襯得整個人更加單薄，好像碰一下就會碎掉，和他所擁有的力量完全不一樣。

不過現在，她大概明白為什麽蕭淮硯會選擇他了。

人形兵器這個種族其實和她想得也不同，盡管外表和人類相似，本質卻更加單純。好像一面鏡子，照入的人總會看到自己。

暴風雪在懸崖邊停了一夜。

朝霞的光線從海平面泛起，照得暴風雪也褪色。

宿陵坐在樹下，安靜地望著日出。洶湧的海浪終於在此時平靜了下來。

車門傳出了聲響，蕭淮硯靠在車門上，身上還搭著毯子。

殘餘的頭疼令他微微皺眉。

他快速瀏覽了終端上的新聞，大概猜到了一二。安井輝出現在了報道裏，還說他因為救火而受傷，左手小指落下了傷。

更重要的是，宿醉後的感覺和手臂的擦傷都說明那個人來過了。

但他還是要向宿陵確認一遍：“他來幹什麽了？”

充滿了敵意和警惕。

宿陵慢慢地向他走來，臉上手上都是幹凈的，沒有什麽奇怪的痕跡。反而他逆著光，好像渾身上下披著一層淡淡的金色。

“他來救你。”宿陵說。

蕭淮硯被震了一下，隨即扭過頭：“怎麽可能！”

那家夥沒想著弄死他就不錯了……不過，要是他沒了，那家夥也不會存在。所以歸根結底，一切都要仰賴著自己。

那麽思來想去，還是自己的機會大一點。

這麽一想，蕭淮硯原本沈悶的心情才好了一丁點兒。但也沒完全好起來，畢竟誰知道那個心懷不軌的狗東西在和宿陵相處的幾個鐘頭裏都在想些什麽。

宿陵見他神情變化得精彩，只得無奈地提醒：“紅面具又出現了。”

“什麽？！”蕭淮硯下意識的要去拿槍，“他在哪兒？！”

宿陵簡略地說了蕭淮硯被抓走後的事情。

“那你怎麽樣，你受傷了嗎？”蕭淮硯一邊緊張，又怒氣沖沖，“那個家夥為什麽不直接鯊了他！”

宿陵瞥了他一眼，陷入了沈默。

“餵！你們倆過來吃點東西嗎？”不遠處，王雲溪在朝他們招手。

蕭淮硯莫名其妙地回頭，她怎麽在這兒？

還有另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家夥徑自跑過來了，手裏捧著暖烘烘的白色糕點，是M27的特產。

徐傑完全忽略了蕭淮硯，咧著嘴遞給宿陵：“你嘗嘗，怎麽樣，我沒說錯吧？哥對M27可熟了，保管不會餓著。”

他剛說完，感覺身上冷颼颼的，像被人狠狠盯著一樣。

然而這頓早餐結束得非常突兀。

暴風雪車內的警報響了。

王雲溪也在同時接到了信息。

一個新型的蟲巢出現在了M27和舊星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

寶們，近來天氣太熱，註意防暑、多喝水，平心靜氣！！

感謝 牧四誠我愛你！！的6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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